姚伟

我打小就和父亲不亲，记忆中他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动辄就听到他和母亲的吵架声和推搡碰撞出的声音，在我看来这是最恼人的噪音了。每当这时我都咬牙切齿地痛骂他，但平静后的母亲在我面前却总是维护他。我不愿意理解，在心底暗暗地发誓：我长大后一定要对母亲好一点。

父亲只有中学文化，但在那个时候也算是高学历了，对没有学过英语的母亲来说，他偶尔冒出的几个英文字母总让我好奇不已，像是听到了未知世界的声音。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他都骑着那辆二八杠自行车来接我，当时瘦小的我连骑上后座都很为难。我嫌放学人多，总是坐在教室里看会书，等到同学们都走差不多了，才磨磨唧唧的背着大书包踢着小石子从校门口出来，这时他已经笑嘻嘻地在等着我了，对我摇着手指仿佛在说：就你最慢。我不喜欢见他那张笑嘻嘻的脸，一个劲地往前走，不理会他，边走边用余光看他在后面赶上来，一把将我抱到后座上，一脚踩出去，车已经走了好几米了。这时他就爱边哼边唱道：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XYZ，老油条，你个老油条，你是一个一个老油条……我不知道他奇怪的唱法是从哪学来的，只知道伴随他的歌声，每次回家的路都显得迅速而又稳当。

初中后，我就不愿意让他来接我了，听着《流星花园》就想学F4那样潇洒，天天找一群小伙伴边走边闹，一路欢歌笑语到家。父亲嫌我走得慢，我说你给我买辆轻便自行车吧，父亲一边扒饭一边嘟囔着不安全，我却觉得他就是抠门舍不得花钱。我便央求母亲，没几天，母亲就领我去买了一辆。我兴冲冲地骑上它，一股烟似的朝前骑。父亲不愿意了，他说我表哥前几天骑自行车被车碰了，非要在车把上装两个后视镜保证安全，我很不愿意。没想到，父亲趁我中午睡觉的工夫就安上了，我气红了眼，却就是拆不了，只好忍着小伙伴嘲笑的眼神气鼓鼓地骑上了它。看到后视镜里父亲得意的笑，我顿时想逃离他的魔爪。

中考时，我考到了县里，想到再也不用看到他那张脸，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独立了。偶尔的电话联系，我都愿意和母亲滔滔不绝，从不过问父亲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做了点生意，照样的忙，照样的累，照样的争争吵吵。父亲的二八杠自行车早就坏到修不好了，就把我的轻便自行车占为己有。天天忙完生意，他就骑着它四处晃荡，看看别人打牌，聊聊闲话。

直到那次因为他出去闲逛，导致门面失火烧伤了母亲，我像疯了一样不愿意原谅他。后来母亲告诉我，他不是去闲逛，而是帮我借书去了。我除了增加一层内疚外，还是不愿意原谅他。我生气地掰断自行车上的后视镜摔在地上，告诉父亲，你装它干什么，还不是看不到妈妈在后面受伤。碎裂的镜子里倒映着父亲无奈的神情，他没有说话，我也没等他说话就走了。他似乎对这件事也很愧疚，自此后就很少听到他和母亲争吵的声音，脸上露出的更多是和善的笑容。

后来，我工作了，回家的机会更少了，只剩过年过节的电话问候，电话里总是父亲先接，我听到后直接问妈呢，他悻悻地把电话递给母亲，我和母亲交谈的时候隐约能听到他在边上嘀咕着上班慢点，挤公交慢点，我自动忽略这些声音。母亲私下告诉我，你爸苍老了不少，前段时间取掉了几颗坏牙，现在连最爱吃的咸鸭都没法吃了，最近又老是没理由的浑身发热，去医院也查不到原因。我却没觉得什么，因为每次回家照样看到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照样听到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我注意安全，照样回头能看到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我身后观望的身影。

成家后，孩子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更忙了，与家里联系也更少了。买车后，我带着妻儿回家过节，父亲似乎对我买的车不大满意，总是问我安全性怎么样，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觉得他的问话很不专业，不想回答他。他看我车身灰蒙蒙的，拿出脸盆就来擦洗，我跟在后面生怕他把车漆擦掉了。他很认真地擦洗，我第一次看到他弯腰的背影，顿时觉得他老了。头发花白，后背微驼，卷着裤脚穿着拖鞋的脚上布满了沟壑，擦车的手上布满了厚重的老茧。我看红了眼圈，转身不想让他看到。他对着后视镜好好擦了几下，回过头跟我说，这个后视镜很重要啊，你每次变道刹车都要好好看看，防止后面有车。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怕声音中夹杂着哭音。完工后，他盯着洁白的车身，满意地笑了笑。

吃过晚饭后，我们准备开车回城了，从巷口倒车出来的时候，父亲走在车后帮我看着路，透过后视镜，父亲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晚风吹过车身，打在后视镜上呼呼作响，吹干了我眼眶的湿润。车将启动时，父亲叮嘱道，慢点，再慢点，安全第一，多看后视镜！我应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又骑上了那辆年久失修的自行车，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的眼泪终于一泻而下，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