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阅读

当蒲松龄遇上汪曾祺

——读《聊斋新义》有感

余华松

这是一本我期待已久的书,这是一本我能想到的汪曾祺可以编选的最后一个集子。

自汪曾祺去世后,他的书不断地再版。尤其是近十年,汪曾祺作品的出版达到了一个高潮,无论是数量之多,还是版本之繁复,编选角度之多样,可以说是叹为观止,当代作家里,无人可出其右。

关于汪曾祺集子的编法,除了泛泛的散文集,小说集之外,还可以把其谈饮食的文字专门编为一集,谈戏曲的一集,谈草木的一集,谈师友的一集。也有的出版社按地域分,高邮一集,昆明一集,北京一集,张家口一集。

以上这些集子我都有搜罗,而且心里想过,如果还想编选出一个有特色的汪曾祺集子,就只剩最后一种编法了——把汪曾祺改编《聊斋志异》的那一组小说“聊斋新义”集为一册。

现在这样一个集子竟然真的出版了,这就穷尽了汪曾祺集子的编法,算是这一波汪氏作品出版热潮的温暖收梢。

《聊斋志异》是清代蒲松龄的一本文言短篇小说集,其人其书,实在无庸赘述。中国的文言短篇小说,至《聊斋》而到巅峰。汪曾祺一辈子都写短篇,从未写过长篇,以短篇而成为一代文学大师,不管在中国,还是世界范围内,都是很少见的。

汪曾祺写“聊斋新义”这一组小说时,已经进入人生的暮年,艺术水准已经炉火纯青。由当代短篇小说圣手汪曾祺来改编《聊斋志异》中的故事,真可以说是珠联璧合,锦上着锦,算得上是汪曾祺和蒲松龄的一次隔空对话。

汪曾祺写这组小说,并不是玩票,而是进行文学实验,创作态度是严肃的。他“对原著小改而大动,故事和人物的描绘变得清晰明了,从现代人的哲学观念、审美视角,注入更多的生命意义和人性的幽微曲折,即便是细致微小的情节也能引人深思。”(汪朗语)

试举我最喜欢的其中一篇《双灯》为例。《双灯》讲的是一个叫魏运旺的男子与狐女相遇后来又分开的故事。在《聊斋志异》的原文里,蒲松龄是这样描写两人的分别的:魏惊叩其故,女曰:“姻缘自有定数,何待说也。”语次,至村外,前婢挑双灯以待;竟赴南山,登高处,乃辞魏言别。

汪曾祺是这样改写的:“我要走了,你送送我。”“要走,为什么要走?”“缘尽了。”“什么叫‘缘’?”“缘,就是爱。”“......”“我喜欢你,我来了。我开始觉得我就要不那么喜欢你了,我就得走了。”“你忍心?”“我舍不得你,但是我得走。我们,和你们人不一样,不能凑合。”说着已到村外,那两个小丫鬟挑着双灯等在那里,他们一直走向南山。到了高处,女郎回头:“再见了。”

当年读了这个故事,我大受触动。“我们,和你们人不一样,不能凑合。”这句话当然是汪老借狐精之口道出,也说出了很多婚姻感情的真相。

多少夫妻已经没有了感情,缘分已尽,相看两厌,但还是在一起,为什么?凑合呗,又能怎样呢,生活毕竟是现实的,还有那么多束缚和责任。人无往而不在束缚中,挣不脱就只能凑合。人能凑合,狐狸精不能凑合,人不如狐。

也不妨说汪曾祺改编的这个故事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理想化的爱情模式: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有爱,也有自由。这是非常现代的感情婚姻观念。

在《聊斋新义》里,汪曾祺就是以这样一种“旧瓶装新酒”的方式,用现代人的眼光和观念,用高超的艺术技巧,颠覆,解构,重组了原著小说里的故事,增加了原故事对当代读者的吸引力,也展现了时代观念的“新义”。虽然时隔二十多年,这一组“聊斋新义”读来感觉还是新鲜的,甚至是超前的。

广东人民出版社这个版本的《聊斋新义》,虽是第一次编选,在制作上却是下了大功夫,用了巧思的。四色全彩印制,里面收入了蒲松龄《聊斋志异》手稿,汪曾祺《聊斋新义》手稿,再加上于受万先生给每篇故事配的极恰切的插图,都给全书增色不少。

书中还全文收入了汪曾祺改编的十三篇聊斋故事的原文,和汪老改编后的文字对照阅读,可以从中窥见汪曾祺的大师匠心所在,别有一番趣味。对有志于文学者,也是最好的十三节小说课。

《聊斋志异》多写狐精,贾平凹说过“汪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这本《聊斋新义》正是狐精遇上老文狐,岂可不读乎?

2020-04-15 ——读《聊斋新义》有感 4 4 新闻周刊 c1515.html 1 3 当蒲松龄遇上汪曾祺 ../../../con/202004/15/c1515.html /enpproperty-->